现在,阴山关那边的情况就让赵怀安很惊喜,既然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组织,那只要打服它,再从内部选出好控制的人成为那里的棚帅,那就直接可以一战而定整片地区。
所以,赵怀安实际上并不担心前方的高仁厚,他现在只需要带兵南下,一举歼灭被聚集起来的山棚,然后再扶持一个自己人,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而想法,那名书手写来的这份信,却让赵怀安对中原局势有了一个更清晰的了解。
此时的中原诸藩看来已经是彻底丧失了对乡野的控制了,如此情况,不用数月,中原将遍地盗贼,真正的角杀才刚刚开始啊。
想了想,赵怀安问向张龟年:
「这书手叫陆文远,是咱们在雅州收的书手?」
张龟年点头,对这人是有印象的,便回道:
「主公,这陆文远是雅州寒素,祖父是乡间的私塾,所以也读过五经,因字写得周正,就被募到州里多战力书手,后来雅州城陷,他们这些人就被南诏军掳了,直到被咱们给救了,在和咱们来光州的一批人中,这人做事很认真,也了解官场的运作,所以被我点了去宋州商队那边做事。」
说完张龟年自己还感叹了一句:
「不成想这个陆文远还有一片仁心,难得。」
赵怀安点头,三言两语定下了这人的前程:
「我幕府就是要提拔这样的人,用人先用才,可要是此人有才又有德,那就要大用,像他一人就能带动一片风气。」
张龟年记下了,准备一会和掌管幕府员吏迁转的曹吏商量一下,看怎麽个提拔。
此时,暴雨中,前头传来号子,越来越大:
「前头到了阴山关了。」
赵怀安听清后,走出船篷,只见山雨磅礴中,一雄关在雾汽中时隐时现,而在右侧的岸边,一处坚寨依旧悬挂着一面白旗,心中大定。
于是他便令船尾的鼓手敲击大鼓,示意船队靠岸。
片刻后,夹着暴雨声,各船都在大吼着「靠岸」,一些吃水浅的小舟更是直接就冲上的河滩,从上面跳下了十馀名穿着蓑衣,背着牛皮包的武士。
然后是越来越多,很快就将滩头填满。
……
当赵怀安带着八都衙内亲军抵达大营时,高仁厚带着全都军将在暴雨中候着。
他们遥见使君的旗帜后,便在高仁厚的带领下小步奔了过来,踩着水塘溅起一身泥水也不在乎。
高仁厚有点难受,他是一个有心气的人,使君看重自己,将自己提拔为了都将,就是希望自己能起到方面之任。
可自己第一次以都将身份领兵作战,就遭遇这样的情况,甚至最后还需要使君冒着大雨来救他们。
此刻高仁厚远远的就跪在地上,头磕在泥水里,对赵怀安大喊:
「末将无能,累使君冒雨前来,末将有罪。」
但下一刻,他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扶起,然后他就听到那熟悉的笑声:
「老高,你有啥罪?你这仗,打得很好。没有你这一仗,我要扫了这片山,还不晓得要花多少时间,而现在,我看那周边的山棚都被你们给引出来了吧,这就是引蛇出洞,很好!」
高仁厚不敢真当是功,羞愧道:
「使君,咱们现在被困在这片河滩营地,对面的阴山关也没有拿下,实在愧对使君的信任啊!」
赵怀安拍了拍高仁厚,教了他一个道理:
「老高,有时候呢,我给你们的命令,不是说只看结果,还要看过程,战争不是死的,不是我在帐内算一下,你们这些前线主官就要如何如何。有时我会错估形式,有时候又是形势自己在变。而你们这些都将,就要有自己的判断。」
说着,赵怀安捶了一下高仁厚,笑骂:
「所以对于你们这些个都将,我不晓得想了多少才提拔了你们。你高仁厚就算不信任自己,也要信任我的眼光呀!」
看到高仁厚连蓑衣都没有披来就奔了过来,还时不时轻咳几声,赵怀安将自己的蓑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埋怨道:
「老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求罪还玩个负荆请罪啊,这大暴雨都不穿个蓑衣出来,这风寒了如何是好?谁替我带你们左厢四都?」
这个时候,一直候在旁边的左团将孙传威解释了句:
「使君,咱们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打这麽久,也没有从营内领蓑衣,少数的几件也都分给在外面值守的兄弟了,所以老高才没穿蓑衣。」
说道这个,他还犹豫了下,随后又补了一句:
「使君,老高咳嗽不是因为风寒,是因为前几日被贼将击中落马了,后面虽然养了一下,但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
赵怀安刚刚还在笑呢,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扭头看向高仁厚:
「老高,你受伤了?」
说完,他就对所有候立的军将们大喊:
「走,都先回营,让兄弟们把姜汤烧起,驱驱寒。」
然后赵怀安就拉着高仁厚走近了大营。
身后,八百马步骑,披着蓑衣,牵着骡马,鱼贯入营。
再片刻,营地上方的白色大纛旗被放下,升起了两面大旗:
一面「光州刺史」丶一面「呼保义」。
……
进了大营后,一众军将坐在马扎上喝着刚煮好的姜汤,义子们为赵怀安脱下湿漉漉的披风丶甲胄,换上乾爽的袍子。
然后赵怀安就这样随意地坐在上首,望着这些军将,开口第一句就是:
「为将者,是士卒的父母。儿女有很多时候任性,或者想得少了,那做父母的就需要给他们兜底,给他们保障。今日这暴雨,的确是始料不及的,但你们左厢四都却连蓑衣都没有携带,可见骄狂。下面的兄弟们想不了那麽远,他们恨不得多带几支箭矢,也不愿意携带那些好像用不到的东西。但你们却不能考虑不周。」
「就拿这暴雨,如果我没来,就你们这情况,山棚冒雨来攻,你们雨中厮杀,寒气透体,就是侥幸打退了贼军一次,第二日你们也要病倒。」
「多少能刮骨疗伤的好汉,都顶不住一病!你们这些领兵将,难道希望咱们的兄弟们是病倒在营内,然后被那些山棚屠戮的?」
此刻大营内诸将一声不敢吭,都低着头。
赵怀安扫了在场大夥,叹道:
「你们每一个都是随我赵大一路走过来的,其中吃了多少苦,我都晓得。而到现在,咱们确实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凡战皆胜,好像有那麽点常胜军的意思了。可要是因为这个,就懈怠骄狂了,那你们离一场大败就不远了。」
「摇想当年,那西楚霸王一路赢,一直胜,可偏偏在最后一战中大败,前面赢再多有什麽用呢?难道你们想让我赵大做西楚霸王?」
「不是?那你们怎麽还麻痹如此?粗疏如此?别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情。」
「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就是这些细节,兄弟们鞋子合不合脚,吏士们衣服暖不暖,睡袋防不防寒,甚至就是这雨具你们有没有提前准备,这些都是决定胜负的细节,我不希望哪天你们是因为这种细节问题而败的,到时候你们是要为战死兄弟们的性命负全责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军将们,尤其是左厢四都这些人的头是更低了。
看到这个,赵怀安本来还是平淡的语气,忽然就严厉起来:
「低个什麽头,都抬起来!他妈的,咱们是提着脑袋玩命的,啥都能没,就不能没心气。一说败仗,各个灰头土脸,和那帮山棚打个不顺,就要死要活的,真当你们常胜军啊!我赵大告诉你们,在我这里,你可以败,只要我觉得你败得合理,我就给你机会。但要是你自己心气坠了,那你就给我打铺盖滚蛋!我保义军不养孬种!」
「现在,都他妈的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能不能打!」
此时,高仁厚一众军将,脸色红得滴血,抬头大吼:
「能战!」
赵怀安一捶案几,大吼:
「那他妈的等什麽,出战,乾死那帮山棚,让他们看看谁他妈的是这座山的主人!」
话落,帐内军将全部起身,抱拳唱喏,然后鱼贯出帐。
片刻后,暴雨中,鼓声大作,如惊雷般撕破谷地的沉闷。
那些扎在谷地内的山棚党徒们,躲在帐篷中,茫然地看向北方。
在那里,喝完姜汤,披着蓑衣的保义军忽然从营中开出,直杀向谷内猬集的数千山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