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索性连南诏人的面也不见,见了,他怕自己抵御不了诱惑。
那既然不倒向南诏人那边,那他自然就得提醒一下旁边的赵怀安,毕竟他们这一翼的安危,可就指望保义都呢。
所以他这会稍作犹豫,就对赵怀安托盘而出,而且就当着旁边土包子张造的面,说了西川诸将和南诏人的关系。
山行章告诉赵怀安,他们成都是富啊,可真正从土里长出的财富才几个子,真正富的从来就是商贸。
而西川最重要的商贸就是和吐蕃丶南诏的三角贸易,西川用茶叶丶粗盐丶布匹丶佛经,和南诏换取金丶银丶宝货丶丁口,又与吐蕃换丁马匹丶皮毛还有高原宝货。
这条商道上运的不是货,而是金山银海。
实际上这条商道自汉时就已成型,当时号为「南中道」,可如果说当年是涓涓细流的话,自南诏丶吐蕃先后崛起,这条商道就发展成了汪洋大海。
尤其是南诏成中南一霸,不仅整合了广大山岭,甚至去安南的商路也被打通了。
以前,大唐获得海外宝货和物资,不是从西域就是从广州,可南诏崛起以后,南中道的商贸就成了大唐第三条对外商道。
而且和前两个不同,这条商道至今不为朝廷所掌控,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不入土贡。
西域商道的利益是由回鹘丶粟特商丶长安大族们共享的,广州的海贸,是进入到皇室的土贡下的,其利润直接输送到皇室。
但南中道则不同,他形成规模拢共不过百年,又因为其间都是不服王化的土蛮,所以除了成都本地豪族,和他们背后的长安卿族,别人是压根插不进来的。
所以百年来,朝廷数发大军南下征南诏,但每次都功败垂成,最后形成了现在的妥协。
此后,南诏与川西诸豪族的联系就越发深了,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今天我们打一下,明日我们继续做生意。
没办法,实在是这里面的利润太大了,谁要是阻挡了大夥发财,谁都活不长。
山行章直接告诉赵怀安,就杨帅麾下的那些西川诸将,家里没几个不和南诏人做生意的,这里面谁是真做生意,谁又是做了唐奸,谁都分不了。
而现在能信的,除了赵怀安这种新起势的,然后就是张造丶李铤这些从西北边戍调动回来的边镇精锐,然后剩下的,用山行章的话来说:
「赵大,其他人,你信都别信!这可不是战场上打打杀杀那麽简单的。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这是赵怀安第一次听别人从经贸的角度讲了南诏和西川的关系,这也解释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何南诏一直就解决不了?为何南诏是战是和,都能切换自如?甚至为何南诏会如此了解他们?
以前他以为颜师会是唐奸,出卖西川情报,现在看,做唐奸的又哪里是颜师会一个?或者更准确的是,谁都可以是!
这一刻,即便是坐在马扎上,外面的帷幕也挡住了夜晚的风,可赵怀安还是冷得发寒。
他忍不住看向了赵六,颤了句:
「老六……。」
赵怀安的话还没说完,赵六忽然就拍着案几,起身说了句:
「赵大,额们和他们干!有一事额一直没和你说,前日额们歇营,额去南面看了额们战死在大渡河台地的兄弟们,你知道额看到了什麽?」
赵怀安看着怒气勃发的赵六,有一瞬间,似乎有点不认识他了。
只听赵六大吼:
「那帮南诏人将额们黎州军的兄弟们都砍了头,做成了京观,还立个什麽鸟石碑,也就是额认不得字,不然上面写了啥,也能和你说说。」
这边赵六越说越气,那边山行章还补了一句:
「天宝年间,咱们二十万大军征南诏,就在洱海边大败,二十万人无一生还,然后那些南诏人就给阵亡唐军,封土做了京观,还立下一碑,得名『德化碑』。」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赵六,他冲到山行章那边,喷着吐沫星子,大吼:
「屁的德,能化此德的,唯有杀光那些南诏人,为额们兄弟们报仇!」
看山行章缩着脑袋,他扭头盯着赵怀安看,看着,看着,他哭了:
「赵大,黎州军多少是额的乡党,他们的家人至今都不知道他们死在了这里,在额们那,这种头都砍了,死在异乡的,就是招魂都招不回来,是彻彻底底成了孤魂野鬼啊!」
「呜呜呜,额赵六不管那些南诏人有多少人,也不管咱们这边出了多少叛徒,不就是拼命吗?赵大,额们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早就是孤魂野鬼了,还怕再死一次吗?这一次,额们就在这里,杀光那些南诏狗,为兄弟报仇!」
然后赵六一把将眼里抹掉,狠声道:
「赵大,额这段时间也学得好武艺,明日上战场,你给额一把陌刀,额也要上阵杀敌!」
赵怀安就这样一直看着赵六,此时老六在他的心中,不是七尺男儿,而是和他一样,有这八尺的伟丈夫!真汉子!
也是难得的,他没有骂赵六,而是笑道:
「你个文艺兵上什麽阵?够谁杀的?你给我好好把唢呐吹好,告诉你,你吹得越响,兄弟们杀得越起兴!你的活,很重要!」
赵六重重的点头,第一次将以前厌恶的吹唢呐,当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那边,赵怀安扭头盯着山行章丶徐耕丶张造三人,真诚道:
「我能信你们吗?」
山行章忙不迭点头,而旁边的白胖的徐耕则摸着自己的肚子,哈哈笑道:
「能和军中呼保义并肩死战,也是人生快事啊!」
而那个黑矮瘦的张造,看着外面已经彻底黑了的天空,说了句:
「山里出朝霞时,那不适合出门,可要是晚上出了霞光,那明天定是个难得的好天。」
然后张造看向了赵怀安,笑道:
「赵都将,那明天我们可得好好杀人啊!不能辜负如此好天。」
这一刻,赵怀安心情激荡,他猛然站起来,对三人道:
「好,你们不负我赵大,我赵大必不负你们,明日上了战场,我生则罢了,死,则必死在诸君之前!」
然后,赵怀安直接抽出割肉小刀,拉破手指,滴在旁边的水碗里,然后对三人道:
「今夜,我四人便义结金兰,明日生同生,死同死。便是去了黄泉路了,我赵大也带着你们,继续杀南诏人!也别怕我们人少,在下面,我还有千馀黎州兄弟,必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此刻,山行章丶徐耕丶张造三人都笑了。
尤其是山行章,他眼睛都有点湿润,人人都讨厌他,鄙视他,可谁又知道他的苦?
望赵大豪迈,他毫不犹豫站出来,接过水碗和割肉刀,也滴下了自己的血,然后是徐耕丶张造二人。
最后四人歃血为盟,将这碗血水分干后,对着帐外黑天,起誓:
「明日血战,至死方休!」
赵六更是跳起来高喊:
「报仇!」
……
那边,山行章喝完血水,就急匆匆出去,后面赵六大喊:
「老山,那麽着急回去干啥,一起吃了饭再走。」
然后就听山行章头都不回,大喊:
「我回去就杀了那个南诏狗,先为战死的黎州兄弟们报仇!」
这话说得赵六连连大彩,然后徐耕丶张造也准备回去了,他们也要回去整肃军伍,明日必要杀个痛快!
赵怀安一直将二人送出帐外,看着消失在夜里的徐丶张二人,忍不住对候在边上的四个义子道:
「谁道蜀地无豪杰?我今日就见了两个,哦,不,是两个半!」
四个义子纳闷地互望了一眼,不清楚自家义父说的那半个是谁。
应该不是咱们六叔吧!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巡夜的丁怀义带着一名杨庆复的牙兵走了过来,探耳对赵怀安说了番话。
赵怀安听完后,忍不住望向西北面的佛进山方向,窦疑:
「节帅这个时候喊我过去干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