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考官杜景琛着深青学政服,手捧祭文,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
「钦命江南乡试主考官丶江南道刺史丶翰林学士韦观澜一一「副考官丶江南学政丶翰林院侍讲学士杜景琛—』
「率江南贡院诸同考官丶提调丶监试丶巡绰丶供给等官一一「谨以清酌庶丶粢盛醴齐,昭告于文庙诸圣丶亚圣丶半圣丶哲贤丶历代儒宗丶文昌帝君之神位前一—』
话音落,众官齐拜。
杜景琛展开黄绢祭文,声如洪钟:
「伏以天开文运,圣教昌明——
夜风掠过殿外古柏,沙沙作响,似有圣贤低语。
祭文诵至「俾多士怀瑾握瑜,尽吐虹霓之气;使群贤腾蛟起凤,咸呈锦绣之章」时,
江南贡院内近万名秀才考生皆屏息静立,仿佛有文气自九天垂落,笼罩整座金陵城。
「尚飨!」
最后一拜,青烟直上云霄。
寅时三刻,祭祀礼成。
韦观澜拂袖转身,与学政杜景琛,众位副考官们,一起并肩步入致公堂。
江南贡院朱漆大门缓缓闭合,门外只馀风声鸣咽江南道秋闱,正式启幕。
致公堂内,烛影摇红。
十五张紫檀官帽椅,呈左右队形排开,韦观澜端坐正中,指尖轻叩案上空白题卷。
十四位副考官屏息垂目一一他们分别是,江南道学政杜景琛丶江南十府太守或学政丶翰林学士周敦实。
按大周律,乡试出题乃主考独断之权,副考官妄议即是大不敬。
堂外更漏滴答,杜景琛袖中手指微蜷,
这位翰林院出身的学政大人,此刻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江南道秋闱,首题。」
刺史韦观澜突然开口,惊得烛火一晃,「策论一一问太湖妖祸,何以除之,
保千年无虞?」
苏州太守苏泽眼皮一跳。
明面上,这道一道策问题目,
但实则,太湖妖患已经铲除,不复存在。
这道题的标准答案早就有了一一江行舟的诛太湖妖军策略,就是最标准,且被事实证明了的最正确的答案。
刺史大人,这是要把江南道秋闹第一道策问考题的「甲等第一」,送给江行舟。
但是,其他考生不能抄江行舟的答案,必须另辟径。
这分明是借这道策问考题,让举子们自述自己剿妖的功绩一一功绩越高,自然评等也越高!
苏泽馀光警向杜景琛,却见对方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腰间玉带一一那玉带扣上,正刻着「明镜高悬」四字。
「诸公对此题,可有异议?」
韦观澜问道。
常州太守李守义率先拱手:「大人明鉴,太湖妖患确乃江南心腹大患。此题甚好!」
「下官附议。」
湖州太守钱大昕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学政杜景琛最后起身,广袖在烛光里铺开一片青云:「下官以为,刺史大人出题严谨。」
韦观澜抚须而笑,朱笔在题卷考一策问,重重一勾。
「开考!」
卯时三刻,晨光未破。
江南贡院内,
江行舟立于甲字一号考舍前。
青瓦房考舍,半丈见方的逼仄空间里,两块榆木板泛着冷光。
上层板面凹陷处积着未洗净的墨垢,下层椅板边缘被磨出圆润包浆。
夜壶与炭盆静静摆在角落,铜盆沿口还留着前科考生踢翻的凹痕。
「嗒。」
江行舟将考篮,搁在案板。
随后,他盘膝而坐,等待秋闹开考。
上万座考舍内,
众秀才们或闭目养神,或轻抚题纸,更有甚者以指蘸水在案上勾画...似乎在酝酿考题。
辰时正,晨光破晓。
江南贡院,开考的钟鼓鼓响,惊起枝头雀燕。
「咚——咚——咚——
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万千考生心头。
江行舟从静坐中条然睁眼但见晨色中,数百位差役们青白着脸穿梭于考巷,各自举着一块考题板《策论:太湖除妖对策》,从各座考舍前而过。
墨字如刀,江行舟瞳孔微缩!
开考更响,云板裂空。
「锵一一!
金属颤音刺破江南贡院死寂。
诸多秀才们纷纷提笔,忽觉颈后汗毛倒竖,仿佛有不知多少眼睛,正透过致公堂的雕花窗盯着各座考舍,监察舞弊。
江行舟看完考题,心中略一沉吟,狼毫在宣纸上如游龙走蛇,墨迹淋漓间已书就策论。
[考生:江州府江阴县生员江行舟谨对:
臣闻天道昭昭,灾祥有兆;妖孽之兴,实系政教得失。
太湖决决三万六千顷,实乃吴越之命脉,生民之脂膏。
自妖王敖戾窃据太渊,立妖庭于水府,遂使妖氛日炽:夜半泣声乱渔火,黑风卷浪噬商帆,更闻妖卒啖人之骇,致躺公裹足,市肆凋零。
臣弹精竭虑,拟弹妖三策,请钧鉴:
其一日:雷霆之伐。
太湖乃漕运之咽喉,岂容久踞?当遣虎贲之师,荡涤妖窟,犁庭扫穴,
永绝后患。
其二日:釜底之策。
筑水闸如铁锁,浚三江若利刃。控其水道咽喉,则水族如涸辙之,妖祸自弹!
其三日:固本之谋。
训水师如蛟龙,教百姓若金汤。民有挎弓之勇,兵具斩蛟之能,纵有妖孽,
焉敢造次?
臣观妖患之烈,五分在水,五分在政。
倘能扼其要害丶强其根本,则太湖可化祸为福,永为江南之粮,东南之砥柱矣!
臣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表以闻。]
虽然,
此刻秋闱的秀才学子们,并未未入仕,但是他们以即将入仕的举子身份,作答考题。
故而在秋闹的考场,每位考生在回答考题策论丶代拟公文丶经典文章时,需模拟官员的口吻,自称为「臣」,不可效文人狂态自称『吾』」丶『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