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的清晨,我在滨海艺术中心的展厅,看到了一幅新的作品。作品的名字便叫做《人间喧嚣》,它和本届艺术双年展的主题完全重名。它是画展的最后一星期用来承接前一天刚刚闭展的组委会与新加坡国立美术馆合作的特别展厅的新作品。」
「那幅画是非常传统的印象派作品。创作者依然是G.先生。」
「请让我为它去小小的打个GG。」
「在读者们打开《油画》杂志,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整个双年展应该也已经结束了。图片编辑也应该会把这幅《人间喧嚣》的照片附录在页面上。不过,我还是很建议大家在组委会的官网上查看一下更加高清的电子画册。或着,在这幅作品再次展出的时候,去亲眼看一看它。」
「它一定会被再次展出,它值得这麽做。」
「那是一幅特殊的印象派作品,特殊到通常每一次看到一幅艺术作品的时候我都会在心中打一个小的腹稿,思索倘若要是撰写评论的话,应该要如何评价它。而那幅画,站在它面前,我第一反应仅仅只是一个音节。」
「啊。」
安娜念道。
「时至今日,几天时间过去,在亲笔在纸面上撰写这篇稿件的时候,我也没有在心里思索到比这一声『啊』更清晰的概括。」
「它不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它依然有很多缺点存在。」
「但是——」
「啊。」
安娜再次念道:「它对我而言,正如K.女士的《雷雨天的老教堂》。」
「《雷雨天的老教堂》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作品,它是一幅特殊的作品。」
「《人间喧嚣》亦是如此。」
「它不是完美无缺的作品,它是一幅特殊的作品。它超脱了简单的视觉光影游戏之外,它没有复杂的『叙事』结构,没有格外精巧的构图,没有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唯有一点——」
「它是一幅有着独特意味的画,愤怒与恐惧,死亡与生命,以及『爱』它们通通都被包裹在其中。我希望能把《雷雨天的老教堂》和《人间喧嚣》两幅作品放在一起相互进行比较。尽管实际上它们又是截然不同的画作。」
「……雷雨天的老教堂运用补色运用的很克制,只有一处强烈的色彩对比……画家通过不同的光分解了景物的存在,把它们抽象成一种热情丶温暖的精神……而精神的浓缩,色彩对比的中心,便是那束挣脱画面的烛光……」
「与之相反。」
「《人间喧啸》表现的更像是最传统的大师笔下的印象派画卷,补色的运用无处不在。烛火与雷云的色彩对比核心是黄与紫在色相环之上的相对关系。同样的关系我们也在梵·高的作品上见到过大面积的使用,最典型的例子是《星月夜》里的星光和夜空。」
伊莲娜小姐慢慢的读着。
她一处处的拆分着顾为经作品里的细节。不断对比着他的作品里所包含着的元素,连最微小的笔触和细节都不放过。
顾为经听着安娜的声音。
他仿佛听到了荒岛之上,安娜曾经递给他的那只女士手表嘀嘀哒哒转动的声音。
他听别人说过,画画的过程便像是机械师,把无数个零件里组装在一起,最终让它们在画面哒哒哒的转动起来。
时间紧迫。
他当时画的是一种意,一种气。
反正只要组装好了能「跑」就行。
女人读信的过程也像是机械师——把一只钟表小心翼翼的拆分成一百个不同的零件,把它每一个用小镊子放在透明的清洁液里,剥离出因为运转或者机械师装配的手艺不精而产生的斑驳锈迹。
把他当时匆忙之下的笔误,杂质,碎屑,所有不圆满不如意的地方一一去除,还原它最为本真的模样。
最终。
所有零件都悬浮在掌心之上那只小小的托盘之上,托在安娜的胸口,纤毫毕现。
这种感受有点会类似于使用书画鉴定术时的感受。
比那拆分的更细。
顾为经听着伊莲娜小姐的话,脑海里没有系统光幕,却仿佛看到了一百个晶莹的红宝石轴承,那些黄金所做成的齿轮丶游丝和自动陀在阳光下依次闪烁。
「……」
「……如果说《雷雨天的老教堂》的作品的精神全部都集中于画面上的烛光一点,那麽,《人间喧嚣》其实是一幅分散式的画。比起中央镶嵌着钻石的王冠,更像是有着无数珠宝轴承做为支点的机械手表。」
伊莲娜小姐念道。
「它的精髓呈现分布式。光影,雾气,阳光在空气中的丁达尔效应,以及沙发上的主人公全部都是,甚至是作品的远景。」
「我最关切的也恰恰是作品的远景。」
「《雷雨天的老教堂》作品的远景无疑是翻滚的雷雨云。《人间喧嚣》的远景更特殊,是画,画面之上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模糊的油画。」
「记得《哈姆雷特》里,王子哈姆雷特曾经编排了一出戏剧给王国里的民众看,在戏剧中上演了宫廷谋杀的情节,用来揭露克劳狄斯的罪行麽?」
「那是一幕经典的戏中之戏。戏剧帷幕之内,戏剧帷幕之外,双方互为镜像。」
「而这。」
「G先生所画在画面远景之上的图案,则是画中之画。」
安娜说道。
「它是画中的人间,它是一面映照人心的魔镜。」
「来丶来丶来,坐下来,不要动,我要把一面镜子放在你面前,让你去看一看自己的灵魂。」
伊莲娜小姐明显有很好的舞台剧功底,她铿锵有力的念出了王子哈姆雷特最为经典的台词之一。
「阿,哈姆雷特,求求你不要说下去了。你使我的眼睛看到了我自己灵魂的深处,看见我灵魂里那些洗不去的黑色污点。」
转而。
她又换成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本章完)